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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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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秋看著地上的書卷,剛才都發生了什麽,他晃了晃腦袋,是在做夢吧,他平息了良久,才挪動了步子,走到了窗戶前。

地上被吹進來的幾片雪花,早已消融了。

他看著窗戶外面,有如同螢火般大小火星,漸行漸遠。

千秋伸出了手,只覺得有冷風在呼呼的吹。

雪不下了嗎?

還是從未下過?

千秋不解。

他看向天際,天際的彎月蒙紗,掛在遠處的樹梢,樹枝斑駁,彎月似在上吊。

千秋被嚇的後退了幾步,耳邊縈繞的是似夢又不似在夢中,聽到的話,眼前是很是真實,像是曾發生過的景。

“你對皇上說……兒子擅自動用父親的軍隊,只能算弄兵,最多該打板子,作為鞭策,但是天子的兒子因過錯殺人又算什麽呢?”

千秋說:“我只是一個守靈人,怎麽會見到皇上?”

“你上書後,皇上自然會見你。”

千秋又道:“太子犯罪就不是犯罪嗎?他也殺了人。”

“你沒有殺過人嗎?”

千秋楞了。

鬼神手中的長劍赤紅的似血。

“雞鴨也未殺過?或者,道路上的螻蟻,也從未踩死過?”

“……”

“千秋守靈,這般好心啊?”鬼神在笑。

千秋只覺得周身都在發寒,就像是小孩子最初在大人面前撒謊一樣的不安。

千秋不再言語,鬼神又道:“他雖生為太子,但是,子不教,父之過的道理,他都不明白嗎?”

千秋咬著唇,他說這話,難道不想活了嗎?

“我傳話……但是,觸犯皇上……怕是……”

“你不用擔心,你會官至丞相,縱享榮華富貴。”

“縱享榮華富貴?”千秋怔然,道:“我只是一個小郎官,哪裏有什麽榮華富貴可言?”

“你作為丞相,想要榮華,想要富貴,不是很輕易的得到嗎?”

千秋凝眉,似立誓,又似宣告般,道:“這……我就算是官至丞相,也要做一個好丞相,斷斷不會做那搜刮油水的丞相。”

“都說山水養人,在陵墓這裏待久了,果然性子還沒有跑偏。”

“……”千秋無語又悵然。

“若是皇上問起。”

“你就說……曾夢見一位白頭發老人,是他告訴你的,教你上奏章的,你就按照我說的話做便可。”

千秋站在窗前,手撫著窗臺,難道這真的不是一場夢嗎?

他是真的見到鬼了?守著陵墓多年,這還是大姑娘上轎,頭一遭。

他嘆了嘆。

守靈,守靈,守的是先皇的祖靈,也許這便是天意。

……

千秋跪在殿中,直言道:“皇上,兒子擅自動用父親的軍隊,按罪當打板子,天子的兒子因過錯殺人,又算什麽罪呢?微臣曾夢中見到一位白發老子,他清楚的告訴微臣,太子也是被逼無奈。”

皇上一聽這話,怔然。

千秋手撫著地面,咬著唇瓣。

殿中寂靜,讓他後背發涼。

良久之後

“這話,你是在夢中,夢中見到……一位白發老人說的?”

“是的。”雖然千秋不解,皇上為何將重點落在白發老人這幾個字上,但還是應聲稱是。

“那白發老人是何模樣?”

“……”千秋有些懵,皇上抓重點……真的很奇特。

白發老人,簡單的來說,就是白發的老人啊!還有何模樣?

難不成說滿臉的褶子,骨肉嶙峋的……嗯,老人不都是這樣模樣的嗎?

奈何,他見的那個人,不,鬼神……,他並沒有看清楚那鬼神的面容。

鬼神的頭發都是披著的,一直披著。

“不曉得他的模樣?那他的身上有什麽特征?特別之處?”

身上有什麽特征?

千秋甚是不解,身上有什麽特征?他又沒有扒開那鬼神的衣服,看……那鬼神是不是有什麽傷口,是怎麽死的,哪裏曉得那鬼神身上有何特征?

皇上盯著千秋看。

千秋皺著眉,實在是不清楚皇上問這話的意義是什麽。

皇上急了,怒道:“千秋,你見到的白發老人究竟是什麽樣的?”

千秋擡頭看了皇上,僅是一眼,他心中一緊,難道是……皇上也見過鬼神?

“回稟皇上,微臣見到的那白發老人……身穿白衣,白發披著,遮擋住了面貌,手中拿著一把赤紅色的長劍,身上冒著熊熊燃燒的火焰,不時,火旺了,還有火星子冒出來……”

“真的是他……”皇上手攥著,手中的茶盞輕輕的顫動。

千秋抿著唇,皇上真的見過白發老子。

不過,竟然這話鬼神說過,為何還要找他來說……千秋思量了片刻,心中一震,原來如此,原來如此,鬼神大人真是英明的很。

這番,他夢中見過,皇上見過,皇上就肯定曉得,鬼神大人是真是存在的,他不曉得鬼神大人對皇上說了什麽,但是,此刻,他明白……皇上素來都信鬼神,這鬼神的原話,又是出自他這個守靈的郎官之中,皇上指定是確信無疑了。

而他這個郎官,乃是能夠見到鬼神的人,是鬼神的傳話人,自然,能夠得到皇上的寵幸。

“朕曉得了,你退下吧!”皇上手撫著額頭,憂愁甚重。

“微臣告退。”

之後,眾多大臣都聽說,皇上和千秋在殿中談話,傳出的話是這樣的:皇上說,縱使是清官也難斷家務事,他和太子乃是父子,父子之間的事情,外人很難發表意見,但是,朝中多的是大臣,只有一個遠在千裏之外的小小的守靈郎官能夠向皇上表明太子的心跡,這說明什麽?

眾多大臣心中都不安,不是他們不言,而是……在他們面前已經是血流成河,白骨成堆。

這場禍事,連累的大臣還少嗎?

不單單是衛氏家族,還有曾跟過衛大將軍,霍大將軍上過戰場的將士,將領,有多少是死於滅族殺頭之禍的?

人多少都是會怕死的,畢竟,死了,赤.裸裸的去了,一無所有。

生的話,就算被生活弄的遍體鱗傷,哪怕是,還能好死賴活著,留一分希冀,為在乎的人,在乎的事,這樣也總好過一無所有的孤單。

然後,他們又聽小太監說,皇上說是這一定是高祖的神靈顯靈了,讓千秋來教導皇上。

皇上更是說,讓千秋做他的輔政大臣。

一個小小的守靈郎官一躍成為皇上最為信任的輔政大臣。

眾臣只能感嘆,這千秋的命,還是真好。

命大。

月明星稀,帶著火光,長著羽翼的男人,飛過了窗戶,屋內的燭光熄滅了。

“鬼神大人……”

他一聽這話,手撩了下披在臉前的白發,喚了聲:“千秋大人。”

“趙將軍?”千秋一臉吃驚,“你是飛鷹破奴將軍?”

“千秋大人。”破奴將軍輕笑。

千秋凝眉,看著他,道:“破奴將軍……發生了什麽事情?你到底是鬼神……還是?你的身上為何長了羽翼?像是飛鳥?”

破奴將軍半開玩笑般說道:“千秋大人不是說我是飛鷹將軍嗎?現在不是將軍了,做個飛鳥已然也是不錯。”

“鬼神大人是飛鳥?”

“千秋大人對我的遭遇很感興趣?”鬼神大人在笑,但是,很明顯不想告訴他。

……

在那個地方,白骨成堆,屍橫遍野,是荒野之中亂葬崗,就連屍肉,最終,也不會留存。

在那裏,肉被飛鳥的尖嘴一口又一口的叼在口中,骨會被經年的蛀蟲一點點的腐蝕,直到世間一切的所有都是塵歸塵,土歸土。

破奴將軍被誅滅全族,屍體無人敢收。

在這夜,天雷滾滾,劈中了一根百年樹木。

粗壯高大的梧桐木紅彤彤的,在著火。

風在呼呼的吹著,火勢還在蔓延。

樹枝冒著火光,啪啪在響。

燒紅的樹枝掉落在地,地上的枯草還有幹枝,開始燃燒。

火星子落在白骨上,慘白的白,艷紅的紅,只覺得驚悚萬分。

樹下頭骨積成了一堆,頭骨早已沒有了眼,只有空洞的兩個大窟窿,驚悚的面目,年頭久遠,早已分不清誰是誰,死後又是多猙獰的面容。

不知燃燒了多久,百年的樹木竟也開始傾倒。

燃燒通紅的樹木砸在了臥倒在地的人身上。

那人身上的染血白衣連帶著起了火。

白光在閃動,緊跟其後的,是轟隆隆聲響。

一只燒黑的大鳥落在了樹幹上,與那染血白衣的人相撞。

火光映照了天際,林中熊熊火焰在燃燒,都是赤紅的一片。

火光之中,紅色的羽翼在閃動。

白發的男人身後的羽翼在揮動,他渾身都是火光,他一伸手,一把推開了燒紅的樹幹,站了起來。

他的手是通紅的,有火焰在湧動。

他轉過了身,看著身後的羽翼,眉是皺著的。

“月兒……”

“月兒……”

他念著名字,轉過了身,他自身的火光照耀前面的白骨和屍體。

“月兒……”

有的屍體頭朝上,有的屍體頭朝下,還有的屍體……沒有頭。

他喚她的名字,翻過一具又一具爬了蟲子的屍體。

“月兒……你在哪裏?”

大雨磅礴,他周身的火焰不滅。

千萬的屍身,一堆又一推的白骨,他都看過,翻了個。

卻不見她的蹤影。

活要見人,即便是死,也要見屍。

“月兒,就算尋你千年,我也會找到你。”

“這個……”千秋大人凝噎,這是在揭別人的傷疤,在問人家……你死後經歷的什麽,確實有些不太禮貌,千秋大人轉移了話題,“那……鬼神大人找千秋所為何事?”

“恭賀千秋被皇上任命為大鴻臚。”

“謝過鬼神大人。”

“這是賀禮。”破奴將軍手一揮,帖子扔在了千秋大人的桌上。

千秋將帖子敞開,從他的手中延展開來,拖曳在地,鋪了一地的紙張,上面密密麻麻的爬著朱紅色的姓名。

“鬼神大人,這是……”

他淡淡的說道:“有罪之人,應該受到的懲罰。”

墳墓的土堆周圍生了青苔,一根狗尾巴草立在其上,那遠處是腐草,飄蕩著點點墨綠的熒光。

是螢火蟲結伴,在腐草間跳舞。

渾身帶著星星點點火光的男人緩步走到墳墓前。

他依靠著土堆而坐。

一壺酒在他手中握著。

他將酒壺放在青苔上,手撫著身邊的墓碑。

愛妻,舒攬月之墓。

趙破奴書。

“攬月,田千秋成為了大鴻臚。”

“你不知道他是誰嗎?”帶火光的男人打開了酒壺,喝了一口酒,道:“就是那個我跟你說的……那個我選中的,為鬼神傳話的人。”

“江充雖然死了。”他在笑,“月兒,皇上夷了江充三族。”

“太子燒死了胡巫,結果,蘇文也燒死在了橫橋之上。”

“那些陷害太子的臣子,還有那些在這場事件中謀得利益和官位的人都受到了該有的懲罰。”

酒壺歪倒在地。

他整個身子都趴在了土堆上。

“月兒,我想看你跳舞。”

“月兒,你再給我跳一支舞,好嗎?”

“月兒……”

“月兒……”

他癡癡的喚她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可是,任那螢火蟲飛繞腐草,狗尾巴草被風吹的招搖,他也等不到她的回應。

他走到了窗戶前,推開了窗戶。

他住在酒店的最高層,站在這裏,能夠將整個城市的景色盡收眼中。

他住在酒店中,已經很久了,久到滄海會成為桑田。

他來到這裏,這裏還未開發,只是一片荒地。

現在,卻有高樓大廈,有了家家戶戶,那窗戶有的滅,有的還在亮。

淡藍色的窗簾在搖晃,冰冷的風吹在他的身上,他的後背卻還在發熱。

他將上衣脫下,後背處……還是猙獰的一片。

都是火燒的痕跡,這就是他所作所為的代價。

他凝眉,伸手要去摸後背,後背出現了紅色的羽翼。

紅色的羽翼在輕輕扇,在這個深夜,淺藍色的窗簾在晃動,他手拿著上衣,沖出了窗戶。

“我不要吃藥。”

“我不要吃藥。”

“我不要吃藥。”

小冰閉著眼睛,說著夢話,一遍又一遍重覆著這句話。

他站在房間中,看著睡的不沈的小冰。

“小冰。”

他剛一出口,小冰睜開了眼睛。

她看見了站在她床前的男人,猛的坐了起來,就像……死後詐屍,回魂,猛的坐了起來。

“大叔,你救救我的爸爸吧!”

“求求你,救救我的爸爸。”小冰下了床,跑到了張三的面前,握住了他的胳膊。

“對不起,我救不了你的爸爸。”

她緊緊的握著他的胳膊,道:“你怎麽會救不了我的爸爸呢?你不是會變魔術嗎?你渾身都著了火?難道你不是神嗎?”

“你不是神嗎?你怎麽會救不了我的爸爸呢?神都是會起死回生的。”

“你怎麽救不了我的爸爸呢?”

“小冰,我真的救不了你的父親,我不會什麽起死回生。”

小冰看著他,一臉不相信的樣子,道:“你不是都救了那個小姐姐的嗎?她都沒有受傷,你難道都救不了我的爸爸呢?”

“小冰,你的爸爸已經去世了,你要節哀順變。”他確實不會安慰人,千年,經歷了太多的生死,也曾無故,他明白這個女孩兒對於親人的不舍,就像當年,他翻過亂葬崗裏的每一具屍體,卻沒有翻到月兒的屍身,在人群中,找尋了她很久。哪怕是死了,他也在等她,生生世世。

他知道失去的滋味,也曉得,怎麽樣求,都求不得的滋味。

“大叔,你怎麽會救不了我的爸爸呢?你只要能救他,讓我做什麽都可以,你想要什麽都可以的。”

“你要不要吃糖,我給你糖吃。”小冰說著這話,從床的枕頭下面拿出了一支棒棒糖,遞到了他的面前,請求道:“神啊!你救救我的爸爸吧!”

“小冰,你還小,許多事情,都不明白。”

她仰著頭,看著他,嘟著嘴,道:“我怎麽不明白了?你能夠救那個小姑娘,就不能救我的爸爸?就不能救那一車子的人嗎?”

“小冰,即便是神靈也不能左右人的生死,我也是一樣。”

“你騙人?你怎麽會不能左右人的生死?人們不都經常說……說人命是由天的嗎?你是神靈,怎麽會不能左右人的生死呢?”

“若是沒有這一場災禍,我爸和我媽,會有一生一世,我爸爸會一直陪著我,陪著我做游戲,陪著我成長,為什麽會有這一場災禍?為什麽你不能救那麽人脫離死亡?”

“小冰,若是我救每一個有災禍的人,能夠救的過來嗎?”

“你不是個英雄,電視裏的英雄都會救人的。”

“小冰,我能夠懲惡揚善,但是,我不能改變歷史。”

小冰看著他,瞪著他。

“你的父親已經死了,我不能改變這個事實。”

“那你為什麽沒有在災難來的時候救我們?只救了那個小女孩?”

張三嘆了一口氣。

“你為什麽不救我們?你為什麽不救我們?你是不是個神靈?你是不是個英雄?你為什麽不救我們?”

“小冰……我沒有這個能力,不能救助你們,對不起。”對於小冰的譴責,他有些無可奈何。

他能力有限,不能左右每個人的命運。就像,他連掌握自己的命運,有時,都會覺得不太滿意。

在這千年裏,曾有人說他是神靈,有人說他是個鬼怪。

他也曾想要與天,與地鬥。但是,每一次都被傷害。

他的羽翼會被灼傷,他救人,也是需要付出代價的。

他的身體……也會被灼傷,體無完膚。

“你是神靈,怎麽會沒有能力,救助我們呢?你這都是借口,你就是不想救人,你怎麽能夠這個樣子呢?你怎麽能夠這麽冷血呢?”

她哭了起來,她的情緒失去了控制。

他掏出了兜中的懷表,懷表在她的眼前晃動,“小冰,你醒來,將會忘掉這些事情。”

忘掉,她見過鬼神的這件事情。

……

窗簾在隨風晃動,他蹲在角落裏,羽翼在流血。

後背的傷口被撕裂了。

他不想和小冰在做任何解釋,在公交車著火的那一刻,他即便是鬼神,也不能做任何事情。

至於帶出月兒,是因為月兒不會死,她受的傷,不重。

他又沒有……起生回生的能力。

而他的羽翼,而他後背的灼傷,便是因為,為月兒制造出沒有受傷的事實,而灼傷的,這是為讓催眠月兒的代價。

代價是,更多的傷痛,讓他來嘗。

這是就鬼神。

這就是他想要改變事情的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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